商标权争议纠缠近30年，恩威IPO的“难言之隐”

编者按：本文转载至微信公众号“ 征探财经”，贝壳投研经授发布。

恩威总部  海棠摄

作者 | 海棠

编辑 | 周远征

来源 | 征探财经（ID：teccj6)

“难言之隐，一洗了之”，这是女性洗护用品恩威牌“洁尔阴洗液”曾经著名的一句广告词。该产品推出之后，关之琳、林嘉欣、张柏芝、赵薇等一批女星先后代言过。

如今，以这个产品为主营业务核心的恩威医药正在申请创业板上市，不久前将申报稿更新到了第三版。

这是恩威征战A股的第二次行动，上一次则是1993年。二十余年间，这家公司的创始人薛永新提了许多次上市计划，尤其是在2000年那场震惊中外的爆炸案后，他当时的说法是“不太想干了“。

那场爆炸案过去20年后，这家老牌民营医药企业，才真正付诸行动开启上市进程。

此时，薛永新已经69岁，董监高的花名册上已经看不到他的名字，他仅保留实际控制人之一的位置。

平素醉心自然、虔诚于佛道的他，并没有完全离开商海。他在当前拟上市主体的母公司还担任着总经理。

恩威医药启动上市之事，深交所给予了许多关注，两次反馈问询函共发来41个问题，牵出了一场延续近30年的商标权纠纷案。

征探君梳理发现，这场商标权纠纷案与薛永新在人生中遭遇的几场大事还有些关联：恩威税案、恩威爆炸案。

深交所要求，商标权争议必须得说清楚。趟过生死劫的薛永新，这一次在IPO通关的紧要时刻，又拿什么去化解这场近30年的恩怨？

道法吗？

01 死亡威胁

千禧年5月12日，农历四月初九，民间传说这一天忌结婚、忌领证、忌安葬、忌嫁娶、忌旅游，还忌出行。到底出行忌不忌？这里并没有科学依据。不过薛永新一家人这一天的遭遇异常凶险。

据最新版的招股说明书披露，恩威医药的当前实际控制人为薛永新、薛永江、薛刚、薛维洪。薛永江是薛永新的弟弟，薛刚和薛维洪分别是薛永新的长子、次子。当天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正是薛刚。

2000年5月12日清晨7点，薛刚的座驾的门把手上发现被人放了一封匿名信。9点40分，薛刚夫妇刚被送到办公室，车返程不到3分钟，车底一声爆响，浓烟滚滚，好在油箱没有爆，司机拣回了一条性命。

10分钟后，薛家大门口左侧花坛发生爆炸，这个地方是薛家人每天出门的必经之地，距离薛永新每天的上车点仅1米距离。爆炸发生时，薛永新的母亲正准备出大门，所幸老人家当时想起什么事，停了一会儿，没有继续朝大门走。这“一会儿”保住了老人的性命。

上午11点30分，警方在清理现场时发现，离第二个爆炸点仅30厘米处还埋有一颗炸弹，连接其上的传呼机正在传呼，所幸排爆专家及时处理，那颗炸弹没有被燃爆。

薛永新判断，凶手实有夺命的企图，第一次爆炸的炸弹放置于车尾的备胎下，这里通常也是靠近油箱的地方。幸亏薛刚当时的座车是一款凌志车，油箱设在了汽车前部。

爆炸案后，全国震惊，许多人站出来纷纷谴责，不过凶手仍不甘心，两天后，他向薛永新投来一份电子邮件：12日的爆炸只是小动作，更大的举动还在后面。恐吓味儿十足。

如此明目张胆的暴力恐吓，令人困惑。毕竟被如此这般对待的薛永新并非一个四处树敌、一心只想发财的老板，他更多的形象是一位常年行善劝善的道教徒。

他的道教徒身份以及恩威牌洁尔阴洗液的由来，乃至“恩威“的崛起在中国企业界中绝对是个独特的存在。

这里还有一段珍贵的师徒缘分。

薛永新近而立之年时，他最尊敬的爷爷病危，为了挽救家人性命，他放下包工头的工作，四处寻医问药，找到了早有声名的“彭道爷”。

彭道爷并不姓彭，本名李果真。因他鹤发童颜，常年在民间行医济世、以道教精神劝善人心，深得人们敬重，人们将高寿的彭祖来称呼他。

这场相遇彻底改变了薛永新的命运轨迹。过去不长的人生，薛永新饱经忧患，少年辍学，扛过锄头，做过篾匠、石匠、木匠，18岁远走他乡四处打工流浪，26岁带领家乡子弟闯云南，干建筑队，后来当起了包工头。

李果真老人的思想与作为使喜欢思考人生问题的薛永新大受震动，他给云南工地拍了一封电报，了结了大有“钱途“的包工头生涯，决定走师傅的路，学习传统医学与道学精义，像师傅那样济世为民。师傅109岁仙逝以后，薛永新继承遗志，在师傅留下的妇科秘方基础上，配制出了“洁尔阴洗液“，”洁尔阴“的名称正是薛永新定的。

后来的事情，众所周知了，在上个世纪90年代，这款产品伴随着那句熟悉的广告词，畅销中国大江南北，甚至还走出了国门。

只有行业人士了解的是，“洁尔阴洗液“于1996年被卫生部颁布为国家药品标准，从此这款产品的名称上升为通用药品名称。这也意味着任何一家医药企业只要能拿到相关批文都能生产”洁尔阴洗液“，这也是深交所当前的疑问之一，如果是这样，恩威的核心竞争力岂非早已丧失？或许，恩威已经深入人心，依靠品牌锁定目标市场。截止当前，还没有其他药厂生产这款产品。

以这款产品立业，成都恩威制药有限公司成立并大获成功。（注：该公司后来注销，2005年新设立恩威医药，即当前的上市主体，并在恩威医药下设全资子公司——四川恩威制药有限公司，下文“恩威“指恩威集团及其子公司系统）。

恩威在裂变做大的过程中，一些问题与矛盾暴露出来，毕竟利益多了，分配就成了问题。个别合作者、得力干将站到了对立面，甚至反目成仇。

爆炸案后、警方出具结论之前，薛永新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，他以《声明》的形式，将矛头指向了他曾经的一名下属，荣某某，原成都恩威制药有限公司副总经理。当时，荣某某正通过媒体发表对爆炸案的看法：“这是薛永新借这个事陷害我或其他宿敌“。

薛永新的判断是否准确？由于警方并未公布结论，征探君亦无法通过公开渠道知晓凶手及策划者到底是谁？

不过薛永新的指向的确将恩威内部一段人事恩怨暴露在世人面前。

就在爆炸案前两年，恩威一场横祸飞来。恩威整个生产一度中断20余天，企业几乎濒临破产。

掀起这场祸事的正是荣某某。

02 偷漏税大案

1998年，国家税务总局认定恩威集团下属的两家合资企业偷税漏税，做出处罚：收回税收优惠8181.53万元，另因偷税395.07万元，加收滞纳金、罚款以及追缴个人所得税、印花税，合计1.08亿元。

国税总局的这个结论使薛永新无法接受，他的恩威是以服务社会来立业的，并且是纳税大户、多年来以真金白银参与社会各种捐赠，至税案前捐赠额已经过亿。不过最终，他还是强咽下苦果。

当然，国税总局后来在罚金的执行上做了一些调整，这被解读为国税总局的一种变相纠错。

苦果不好咽。恩威税案因其争议大、金额多、影响广，被列为1998年三大税案之一。当年及以后数年，企业界、学术界、法律界常常谈论这个话题。恩威的形象一时也倒置过来，那个善良、利他的形象矮化为一个自私自利者。

资金与声誉的双重打击下，恩威一度停产20多天，差点破产。

那些年，偷漏税是个大问题。当年的国民女神“晓庆姐“在下海经商后，就因偷漏税问题于2002年6月被押进了监狱，400余天出狱后，江湖已经变了。

关于这场税案早有争鸣，征探君就不在这里展开细节了。征探君想说明的是，引来国税总局调查的人正是薛永新的老下属、前文提及的荣某某。曾经，他是恩威的功臣。

1996年4月，荣某某向税务部门实名举报“恩威“下属的两个合资公司”假合资、真偷税“，还写了一封《致全体”恩威“同仁的一卦信》，发往恩威集团在全国的20多个办事处，对老领导薛永新大加挞伐。

曾经的功臣何以要刀兵相见？

荣某某年龄与薛永新边上边下，1989年加入恩威，跑销售。在此之前，他也干过个体户，同样是农民出身的他也不甘于平庸，经营过电器、搞过汽车修理。在能力上，薛永新对他这样评价：确实有些能耐，特别是在销售方面有过人之处。

凭借着个人能力与薛永新的信任，荣某某仅三年之后就一路升职为恩威的副总经理。在拓展北京市场时，薛永新将这位得力干将派过去，问题就在这个时间段暴露出来。

1992年，恩威与北京某单位联合成立了北京恩威妇女儿童保健公司（以下简称“北京恩威“），薛永新派荣某某出任这家新公司的法人代表。不过荣某某令薛永新大感失望，1996年前后，他被发现侵占公司财产，并利用北京恩威的公司资金办自己的私人公司，于是薛永新撤销了他的职务，可是荣某某拒不交权。

关键时刻，荣某某先发制人，向税务部门举报恩威存在偷漏税问题，薛永新则以个人和单位的名义向恩威集团所在地的司法部门告发、起诉荣某某的问题，请求相关部门追究荣某某的刑事责任。

荣某某的举报终于引来国税总局的调查，不过薛永新的诉求却不到相应的反馈。公安部门对荣某某的拘传因一些原因而暂停，调查无法展开，直至恩威税案结论出来之时，荣某某依然没有被立案调查。

非但如此，两年后恩威爆炸案发生后，荣某某以自由之身接受了媒体采访，并对此事做了点评，顺便批评薛永新是借爆炸案炒作以陷害自己。

荣某某与薛永新的恩怨是否了结？两人的内心自然有自己的评价。不论如何，荣某某最终没有在恩威留下来。他指责恩威偷漏税的两个对象，其中之一正是北京恩威的控股股东——成都恩威世亨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“恩威世亨“）。

恩威世亨正是恩威与中国香港一家单位合作组建的合资公司，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存在仅4年的合资公司不但没有为恩威带来更广阔的市场，还引来了国税总局的巨额罚款以及一场近30年的纠纷。在深交所前不久对恩威制药IPO申报第二轮问询中，第一个问题就问到了这件事。

03 30年纠缠

时间需要回到1990年8月。

恩威与中国香港世亨洋行（以下简称“世亨洋行”）共同成立了合资公司——恩威世亨。几十年前，洋行做为外国资本的载体深刻影响着中国香港工商界的面貌。不过世亨洋行是个小角色，跟著名的四大洋行完全没法比，他的股东叫古仁义。这位商人，在他人生最后的几十年基本上在与恩威的各种官司中度过，直至去世。

合资公司约定由恩威出资300万元，占股75%，世亨洋行出资100万元，占股25%。合资当年10月及次年10月， 世亨分别向合资公司的帐上汇入150万港币、13万元港币（注：以当时的汇率，共折合人民币100万元）。

然而，世亨洋行在首次汇款7天后，即抽走港币140万元。双方的分歧由此开始，在分歧期间、世亨洋行第二次汇款次日，即1991年10月20日获得国家工商总局的核准，取得了第568255号《商标注册证》——繁体的“潔爾陰”及图标，注册有效期10年。

因抽资，恩威世亨两家股东产生的矛盾拖延两年仍未解决，且在商标、利润分成等方面都产生了严重分歧。1993年6月30日，恩威世亨将上述商标转让给了成都恩威集团。这次转让并没有争得古仁义同意的转让，成为双方后来几十年官司的由来。

股东双方的信任破裂后，闹得合资公司办不下去了。

古仁义以世亨洋行的名义向中国国际贸易仲裁委员会申诉，要求分得合资公司利润300万元及相关利息、违约金；恩威亦提出反诉，要求世亨洋行偿还前期分走的1180万元利润并支付利息，及抽资造成的各种经济损失共500万元，同时明确要求撤销双方的合营合同，也就是说，不干了。

不干归不干，但古仁义并不甘心，毕竟“洁尔阴洗液”仍在大卖，滚滚的利润，是否也应分他一笔？其实，世亨洋行于1992年10月31日已经停止营业，但根据相关法规，这个公司申请仲裁的资格并没有丧失。后来，古仁义仍以这个已经不存在的公司向中国国际贸易仲裁委员会申诉。

调整后的要求主要有三点：确认第568255号商标转让违法；合资公司财产清算应以51%（恩威）比49%(世亨洋行)的比例清算；恩威将以销售“洁尔阴洗液“所得利益按上述股份比例对世亨洋行进行赔偿。

1998年1月，中国国际贸易仲裁委员会对双方的分歧做出了完全不同于4年前的裁决，基本上同意了古仁义的申诉，要求恩威向世亨洋行支付1亿元人民币。

又是1个亿。还记得上文提到的恩威税案吗？1998年8月，国税总局对恩威开出了1.08亿元巨额罚单。

对于上述结论，恩威方面当然无法接受，双方又闹到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，法院推翻了中国国际贸易仲裁委员会的结论，案子被打回重新仲裁。至2005年，仲裁被修正为：关于上述争议商标转让，恩威方面构成违约这一裁决保留；以51%（恩威）比49%(世亨洋行)的比例认定合资比例驳回；恩威对世亨洋行的赔偿额下调为4950万元。

对于这个结论，恩威不服，起诉古仁义至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。

剪不断理还乱。这事还没完，在恩威爆炸案后，官司还在演变，双方自2014年4月14日起，在成都的各级法院来回较劲，以争议商标权为中心，各诉权利互相声讨，还闹到过最高人民法院。

有时候，打赢官司需要身体好寿命长。

纠缠中，没有等到最高院裁定的古仁义于2017年8月27日去世，他在遗嘱中委托其夫人宣某某继续打官司。

终点还是来了。此案被最高院发回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审。也许，双方真的累了，也许是恩威方面考虑到为IPO清除障碍，2021年2月20日，双方在法院的主持下达成调解：恩威集团向古仁义的遗孀支付700万元，了结包括商标权在内的所有纠纷。

此时，恩威医药IPO申报稿已经更新至第二版。

恩威已经走过35年的岁月，这在中国民营企业中已属罕见。尽管经历一些磨难，但它依然幸运。需知，那些与薛永新同时期创业的一些风云人物，如万润南、金燕静、步金生、禹作敏、牟其中，因各种问题与障碍，遭遇人生困境，最后出走、坐牢甚至去世，他们创立的企业如今已经成为了明日黄花。

在早年恩威横扫国内市场之时，它一度突破了民营企业难上市的生存环境，1993年，它做为四川省第一家被省政府推荐上市的民企，万国证券给它做保荐人。人们对它的追捧近乎狂热，原计划发行2000万股，结果在成都岷山饭店登记当天就超过5亿股。

这是恩威离资本市场最近的一次，可惜恰逢万国证券出事。那时发生了资本市场著名的“327国债事件”，万国证券受此影响倒闭。“327国债事件”的不少获益者，后来也遭遇了诸多诡异的事情。薛永新的老乡刘汉，就曾经在该事件中获益，只是他未能善终。

也许是缘分没到吧，恩威终止了上市。这场对接资本市场的行动直到在近30年后才续接上。

与资本市场再续前缘时，环境已经变了。民营资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，同时上市监管也日益成熟细致，新证券法已经正式施行，问题公司的上市将会遇到更严格的审核。

薛永新的办公室除了放着他的恩师李果真道长的画像，还放置佛祖释伽牟尼像和观世音菩萨像。从他一直更新至2019年年底的微博来看，他静心于日常的点点滴滴，比如阅读、比如插花、比如烹饪等，于自然万物的变化中常有启发，他还读纪伯伦的诗。

不过他还在商海。

当前，他已经将恩威制药的运营交给了他的亲人：弟弟薛永江、长子薛刚、次子薛维洪，3人出生于70年代，全都在美国受过教育。

恩威官网上有一句耐人寻味的话：“我们的信仰，愿众生幸福，社会吉祥。”